文 | 任青青 张娟莉
【摘要】本文以接受美学为理论基点,探讨了朗诵学研究中关于确立受众作为审美接受主体的研究地位、朗诵二度创作的双向动态特征、朗诵审美修养的多元范式以及朗诵学理论研究的范式转型等问题,通过解构创作和接受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为朗诵学研究拓展了新的研究边界。
【关键词】接受美学 ;审美主体 ;朗诵接受 ;朗诵审美
20 世纪 60 年代,接受美学在联邦德国兴起,康士坦茨学派学者姚斯、伊瑟尔等人突破传统文学研究范式, 主张将研究重心从文本本身转向读者接受过程,强调文本意义在历史与当代读者的互动中动态生成 [1] 。该理论 打破作者中心论,构建了历史文本与现代阅读的对话桥梁,揭示文学作品的价值不仅源于创作意图,更在于读者的能动性阐释。其革命性在于将文学史视为“接受史”, 认为每个时代的读者都通过自身的认知和理解重构文本内涵。正如美国学者霍拉勃所言,从马克思主义者到传统批评家,从古典学者、中世纪学者到现代专家,每一种方法论,每一个文学领域,无不响应了接受美学理论提出的挑战。
然而,在朗诵学领域,国内外研究鲜少引入接受美学视角。霍拉勃所称的“每一个文学领域”显然未涵盖朗诵等艺术门类。尽管艺术学在我国已成为一级学科, 但朗诵等艺术形式仍难以脱离文艺理论的指导框架。当前朗诵研究多聚焦稿件内容、吐字发音、舞台表现及风格分类,却极少从受众接受角度切入分析,更未将朗诵风格演变与社会审美观念发展相关联。如何建立朗诵接 受与文本分析、审美修养的关联性,成为亟待突破的课题。文艺理论对朗诵学具有指导意义,但需警惕理论移植的适配性问题——并非所有文艺理论都契合朗诵的实践特性,需立足其艺术本体探索专属方法论。
一、对朗诵审美主体的问题的研究
审美主体指与“审美客体”相对的审美关系构成要素,包含创作者、欣赏者、表演者、评论者四类人群, 是认识、欣赏、评判审美对象和创造美的社会的人。在朗诵中,四者均为审美主体,本文侧重研究朗诵作品的受众(欣赏者)。接受美学最主要的立足点也就是侧重于读者的接受过程——如果人要想理解历史、理解历史上作为“整体的人”所创造的全部文学艺术文本,则必 须对人的接受进行研究,因为“意义只存在于解释它的人的理解意识之中”[2]。
朗诵作品的生命力依托受众的审美感知。接受美学 视域下,文学审美需经作者、文本、读者三环节,而朗 诵审美则增加“朗诵者”作为中介。朗诵者的演绎与受 众的审美参与共同建构作品意义,受众的差异性解读使同一作品呈现多元审美价值。艺术的成品只有通过“读 者”的审美参与才会具有生命力,而不同的读者则会给 它以不同的“生命”,甚至“欣赏者个人的联想‘本领’ 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作品的内容”[3]。
朗诵作品的传播与存续常因受众审美接受差异而变迁。接受美学视域下,作品的生命力既取决于文本价值,更依托听众的审美参与。诸多承载民族精神内核的史诗如《玛纳斯》《格萨尔王传》《江格尔》,既是民族文化基石,又持续塑造着历史进程。这些作品曾通过吟诵者的演绎,令听众在情感共鸣中感知民族精神,甚至潸然泪下。然而随着时代更迭,跨民族受众因语言障碍、文化隔阂及知识体系差异,难以实现审美共通性,导致经典逐渐淡出大众视野。原本具备朗诵艺术特质的民族史诗,因缺乏当代审美认同而面临传播困境,印证了审美主体的文化背景对作品接受度的深层影响。
朗诵作品的价值实现需作家、文本、朗诵者、受众四维协同作用,其艺术呈现本质上是文本、演绎与审美 接受三者动态生成的交互系统。本文以接受美学为框架对朗诵审美展开的论述,仅是基于主体审美经验的理论推演,体现个体认知视角下的阐释路径。
不过由以上看来,解释学集大成者伽达默尔的学生姚斯所声称的“在作家、作品和读者的三角关系中,后者并不是被动的因素,不是单纯地作出反应的环节,它本身便是一种创造历史的力量”[4] 并非夸大其词。
二、对朗诵的二度创作的研究
康士坦茨学派的代表人物姚斯提出“接受链”理论,“文学作品在历时性接受中始终处于动态重构——既有认知的深化与巩固,亦含价值的修正与颠覆”[5]。这种接受美学的核心机制同样适用于朗诵实践,朗诵者需持 续挖掘文本的多重意涵,通过二度创作将个人解读转化为声音符号。这种创作并非专业壁垒,任何具备个体感知的朗诵者皆能通过声调起伏、节奏留白等技巧实现基础性表达,正如艾略特强调“诗的意义存在于读者的呼吸节奏中”[6]。接受链的永续性暗示,朗诵艺术的终极价值不在于追求绝对“正确”演绎,而在于不断激活文本与不同时代受众的对话可能。
接受美学视域下,朗诵研究的核心应从二度创作本身转向创作者与受众的交互关系。朗诵的本质是通过 “人”的声韵表达实现“人”的审美意象传递,这种以声传意的审美转化机制,构成了艺术接受的特殊性。当 受众反复聆听不同朗诵家对同一文本的演绎时,基础文本与背景音乐的高度一致性虽构成艺术表达的框架,但真正驱动审美体验的变量在于二度创作的延展空间 :朗诵者对文本细节的差异化处理(如重音设计、节奏调控、 情感浓度)形成独特的阐释光谱。值得注意的是,朗诵现场往往存在“三度创作”现象——受众基于个体经验对声韵符号进行解码时,既重构文本意蕴,又反向影响朗诵者的即时表达,形成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间的动态对话。这种由文本开放性、演绎多样性及接受能动性共同构筑的审美场域,正是朗诵艺术吸引受众深度参与的核心机制。
萨克雷在《名利场》中指出“作品最有趣处恰是未 书写的部分”[7] ,这些文本空白为读者提供了参与空间。 当鉴赏者面对优秀绘画时,既能体悟“留白”的审美意 趣,更能通过画面暗示重构艺术家的创作逻辑——如鲁本斯《劫持留西帕斯的女儿》中悬浮的动态瞬间 :人物与马匹的失衡姿态凝固了戏剧性高潮,迫使观者在想象中补全劫掠事件的前因后果,印证莱布尼茨“现在孕育未来,承载过去”[8] 的时间哲学。朗诵艺术同样遵循此规律 :受众凭借个体经验,在声音符号之外构建专属的意象世界(如未言明的场景细节或人物心理),这种主动参与的阐释行为使朗诵超越单向传播,形成创作者与接受者的意义共生。正如接受美学代表姚斯强调,文学作品的历史价值取决于读者的接受意识 [9] ,朗诵实践亦需重视受众的二度创作——评判标准不应局限于朗诵者的技巧呈现,更应考察其能否激活受众的审美想象,使每个参与者都成为艺术生成的合作者。
三、对朗诵审美修养的研究
朗诵是一种语言艺术的形式,任何的艺术都离不开审美。美是艺术的追求目标,艺术则是美的一种表现形 式。传统的艺术研究,实际上就是对人类审美文化的研究。有很多所谓的艺术著作,总是离不开对人类审美文化的探讨。而对艺术的揭示和说明,是美学家千百年来关心和解决的问题之一。因此,谈到朗诵艺术,就必须谈到朗诵的审美。这里的审美不仅是针对每一个朗诵者,对于任何一个受众来讲也都需要具有一定的审美修养。 朗诵艺术的多样性根植于全球多元文化土壤,不同地域风格催生差异化审美范式,受众需以开放视角构建多元鉴赏能力。
以东方文化为代表的含蓄美学体系为例,其文学表达常以隐微之言承载丰沛情思,如中国古典诗文强调“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审美理想,要求读者通过反复品咂文本符号间的留白与暗示,在解码过程中完成情感共振。席慕蓉的诗作《一棵开花的树》典型地体现了这种诗学智慧,抒情主体将炽烈爱欲转化为“佛前求缘”的宗教意象与“开花的树”的自然符号,通过“颤抖的叶” 暗喻等待的焦灼,以“凋零的花瓣”指涉心碎结局。这种迂回表达机制既强化了情感的浓度,又创造了多重阐释空间——受众既能感受爱情悲剧的凄美,亦可解读出生命际遇的哲学隐喻。正是这种由文化基因决定的文本编码方式,塑造了东方朗诵艺术注重内敛传情、追求弦外之音的美学特质,其鉴赏过程本质是受众在文化密码与个人经验交织中进行的意义再生产。
以欧美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普遍追求自由,情感奔放炽烈。在西方的文学作品中,很少出现隐晦的情感表达, 往往会表现得很直接。同样是爱情,西方的诗歌往往会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直接用这种炽烈的情感“秒杀”对方。比如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可爱的火焰,在我的炉子里,愉快地缓缓闪现。” 这首著名的爱情诗不断地用各种各样的比喻来向自己爱的人直接示爱,浓浓的爱意从文字中喷薄而出,让人被这无比纯粹和浓烈的爱给深深地淹没。
朗诵赛事普及化虽拓展了大众参与维度,却催生创作趋同化现象。专业评委群体主导的评价体系往往侧重技术范式与情感表达的标准化适配,导致朗诵者对个性语态与创新处理的探索空间受抑。这种以评比赛道为驱动的艺术生产机制,实际消解了朗诵作为二度创作应有的主体间性特质——既遮蔽了朗诵者个体生命经验对文 本的独特阐释,亦忽视了受众作为意义再生产者的差异化审美感知。因此,亟需建构更具包容性的审美接受范式。
四、接受美学对于朗诵学的启示
国内朗诵学研究尚处于基础阶段,现有成果多集中于以张颂德的《朗读美学》为代表的文本遴选,以曾致 的《朗诵艺术指要》为代表的技法规范,及王静的《美丽中国》为代表的形态内容分析等传统维度。接受美学的介入重构了研究范式,其核心主张“读者并非被动的接受者,而是作品意义的能动的诠释者和解释者,是作品意义的具体实现者”,为朗诵学带来了新的研究视角。
在接收美学当中,伊塞尔一再强调”没有作品就没有文学接受,作品的特殊性是产生文学接受的前提”[10]。 所以就这一点来讲,朗诵稿件的作品本身是不容忽视的。 从古到今,无数的文人墨客留下了大量的文学珍宝等待着我们这些后世的读者去发现、去体会、去接受,所以我们不能只停留在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一些朗诵稿件当中,而是应该先回归文学作品本身,更好地品读文学作品,从而发现更多适合朗诵的优秀作品,然后再结合现实创造出更多的属于现时代的优秀作品,赋予文字更强的生命力——改变朗诵只停留在诵读经典的现状,让它以更加傲人的姿态向前继续发展。
我们要关注“期待视野”[11] 等接受美学的理论对朗诵学所提出的要求。“期待视野”是指一部作品出现时人们对它的反应、预先判断、语言和其他行为的总和。接受美学强调读者要具有一个较宽的“阅读视野”,在这样的阅读视野下,对同类体裁的文艺作品便可以有更加深入地理解。要能够在一个“期待视野”和宽泛的“阅读背景”下进行朗诵实践,需要朗诵者有大量的生活体验、文本阅读以及分析积累,能够自如地对一部作品进行纵横比较。此外,一些音乐、戏曲、书法绘画、影视、 雕塑等领域的知识也可以丰富朗诵实践,让朗诵这一艺术活动不仅仅停留在情意的传递上,而是可以吸收更多其他艺术学科的优点让自身变得有血有肉。
读者反应批评作为接受理论的变体,主张文本意义是读者基于自身经验的能动创造,否定唯一权威解读的存在 [12] 。该理论认为,无论从语言学还是艺术学视角切入,作品的解读必然呈现多元性,“文本含义是读者个人‘产品’或‘创造’”。这种理论投射到朗诵领域时, 需承认受众因文化背景、生活体验差异必然产生个性化审美反应。因此,朗诵实践应包容不同风格演绎,如古典韵味的庄重与先锋派的口语化处理,尊重朗诵者与听众共同构建的阐释空间。尤其在朗诵比赛中,评审标准需突破对“标准音”“固定节奏”等技术指标的单一化追求,转而关注朗诵是否激发受众的审美参与,如情感共鸣或意义再创造。评判体系应建立多维度指标,既考量朗诵者的艺术表现力,也重视受众的接受反馈,最终实现朗诵艺术从“单向输出”到“双向生成”的价值转向。
上述四个问题仅是几个对于朗诵学研究较为重要 的方面,朗诵学的研究如何能够在接受美学的理论关照下进一步丰富,还需要我们继续探讨。
[ 作者任青青系西京学院传媒学院讲师 ;作者张娟莉系陕西广电融媒体 集团(台)总编室编辑,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新闻阅评协调小组阅评员。本文系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专项,“数字乡村战略背景下乡村图书馆有声阅读资源建设及推广策略”(22JK0209&2022HZ1293)、 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专项 “智媒背景下网络微短剧与陕西文旅产业融合创新路径探究”(2025QN0615)、横向课题 (2024610002009372)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杨 余
参考文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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